队长陈青山并没有着急说话,扯扯了衣服,把手里捂着的大茶缸子团了团,喝了口热水,抬眼看了看妇女主任,问道:“老张媳妇儿,你也说说,这事咋整能行?”老张媳妇撇了撇嘴,也没好气的说道:“我一个老娘们能有啥说道儿,田会计不是说了嘛,就扣他三个月的工分,分粮食也少给他两袋儿,我觉得就行,你反正全村人都看着呢,他何三就算再驴性,也不敢找你和李队长干仗啊,对吧!”
陈队长咂吧咂吧嘴,把水缸子放在炉盖上,继续热着,搓了搓满是老茧人手,长出了一口气,说道:“这事咱们几个也商量了好几回了,今儿个人齐,咋说咋办,何三的事,我看也就这样了,就按田会计说的,他是记分的,谁干活啥样他最清楚,再说,村上那么多人都瞅着呢,一年到头,队上就攒了这么点东西,交了提留,挨家分分,也就约摸着能将就到明年开春,还得留下点应急的,万一谁家有个啥事呢。何三这小子一年到头东扯西逛的,二流子一个,惹事倒是个好手儿,这不,前个儿还扯着老田耍豪横呢,说要是不给全了工分,就要削人,老田也就是上点岁数了,再年轻几年,这么个玩意还真不是个,打他个满地找牙!"
田会计大声接道:”我操,小这王八犊子,真他妈把我气坏了,那天看到我了,跟我玩横的,我要是不看在他爹走的早他妈老实本分的份上,我早找人收拾他了,我家两小子了,我能怕他,我整不死他!“
”消消气,和个愣头青一般见识个啥?“张副队长劝着,又卷着一根老烟,”这小子驴性,下手黑,真惹急了,打你黑棍你咋整,明面儿上他是不敢咋地你,黑天半夜的给你来一下子,你受得了?,要我说,这事还是别整的这么死,差不多就得了,叫过来,骂一顿,给你赔个不是,大家都留点缓头儿的好。“
”拉倒吧,你不就是和他爹原来关系铁嘛,那也不能光向着他说啊,就他这么个玩意儿,到哪能说出理去?我听陈队长的,他刚说了,就这么办,就不能让这样的玩意得了势,要是他真敢找咱们麻烦,都不用老田大哥出手,我就收拾他了“。李民兵队长的火气也上来了,颇有仗义执言的气势,并没有给张副队长面子。张起风的脸有点黑,张了张嘴想反驳几句,看了看陈队长的脸色,又咽回去了,默默抽着呛人的大叶子烟。
会开的早,也散的快,外面的天又有点阴,好像又要下雪了。
第二天,大队部的黑板墙上贴出了通知,详细公布了全队人一年的工分,应得的钱和分到的粮食。在何三的那一栏里,注明扣了三个月的工分和两袋子粮食。大队喇叭里,陈队长一遍遍的通知每家每户来队上领钱和粮食。年关将至,一年的收成分下来,总算可以过一个相对温饱的年了,在田会计那登好记,按个手印,大人孩子挨挨挤挤的拿回了属于自己的那一份,大队部里着实热闹了一阵,把院里的雪踩像冰一样硬实。何三却并没有来领,让别人帮着把那点相对可怜的吃食拿了回去,但有人说,何三说这事肯定不算完。
小年了,田会计家杀了年猪,是陈队长亲自操刀,当队长之前,他可是村上有名的人物,种庄稼是把好手,打场,磨面,砌砖,盖房,甚至杀猪都是行家里手,在村上,有啥大事小情的,都会找他来帮忙,陈队长念情,谁家只要张了口,能帮的都会帮上一把,所以,人缘好加上能力强,后来才被大家伙推举着当了队长。
杀猪是个力气活,也是个技巧,一棒子打晕了,前后蹄儿一捆,放倒在矮脚的实木桌子上,放平了,把脖子露出桌沿,下面放个大盆,顺着脖子中间最软的地方捅进去,二尺多长的寝刀直没到柄,200多斤的猪连哼哼的机会都没有,放了血,把刀口封好,从四个蹄子处切开个口,使劲的吹气,吹的都鼓起来,然后抬到烧开的大锅里烫上一会,去毛干净,切开分块,一般是主家的留下半扇过年用,剩下的各家各户杀不起猪的这三斤那五斤的买走,一会就分完了。照例,陈队长拿下水,算是酬劳。晚上,田会计留下陈队长的帮忙的两个人,在家里热乎的摆了一桌,酸菜肥肉,几个现炒的热菜,两壶炉子上烫好的烧酒,几个人喝的很尽兴。
“姓田的,你给我出来”外面忽然传来何三的喊叫声,“你想咋地,告诉你啊,别找事”,田会计的两个儿子拦着,却没拦住,何三裹着一身风雪和寒气闯了进来。
“别拦着他,我看看你个小王八犊子能咋地”,田会计从火坑上站起了身。
陈队人也顺腿从炕上下来,对何三一脸的怒气:”三儿,干啥啊,大过年的,别整没用的,你要是为了处分你的事,这事是队上大家伙的意见,也不是田会计一个人的事,你可不能惹事”,一边说着,一边把何三推的远了点,不想让何三动手打着田会计。
”还过啥年,我他妈过不去这年了,他这杀猪,有吃有喝的,扣我的就不行,你咋扣的,今天得咋给我拿出来,要不然,谁也别想过消停年”,何三一边说着,一边想往前冲,不知怎么,顺手就抄起了放在屋里窗台上的寝刀,反握在手里。陈队长一看不好,赶紧用手去抢,一冲一顶之间,锋利的刀刃像切豆腐一样一下划过了陈队长的肚子,毛衣瞬间切开了一道长长口子,肚子上的口子呈现出一种奇怪的白,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那么晃眼。何三一下子傻眼了,然后在别人惊呼和喊叫声里,扔了刀,拼命的挣开了拦他的人,消失在夜色里。
田会计在目瞪口呆中醒过味来,大喊着:“赶紧找人,套车,送医院啊”,一边扯过来一个被单子,把倒在血泊里的陈队长的肚子紧紧的包了一下,那个可怖的伤口,吓的人腿软。陈队长已是气息无力,等套好的马车进了院子,他已失去了知觉。马车一路狂奔去镇上的医院,没等到地方,陈队长就没了气息,身体在寒冷的冬天里,越来越硬。
转天,警察的到来,将整个村子过年的气氛搅的荡然无存,案子很简单,人也很明确,就是要赶紧抓住杀人凶手何三。可何三像是突然人间蒸发了一样,遍寻不见,他自己家,他妈家,他的姐姐家,都不见人影,警察和村里的民兵翻了好几个来回,无功而返。
“报告,有一行脚印往东边大壕那边去了,不知道是不何三的”,村上的民兵在扩大搜索范围的时候发现了线索。警察和大队人马很快就发现那一行脚印,因为刚下过雪,在这个季节,去东大壕的人可不多,而且脚印看着就很新,应该是不久有人走过的。“报告,大队的仓库让人给撬了,好像没了几瓶农药”,又有人过来说。”走,顺着去看看“,警察和人群顺着脚印追踪过去,像一串雪地上的蚂蚁在寻着食物。
脚印在一个地堡前止住了,那个地堡是个水泥的建筑物,整体都是圆型的,只在一面留下了一个方形的门,另外一面是几个小窗户一样的孔,这是当年日本侵略东北时修筑的工事,日本人跑了,这东西倒是没拆,有好几个都保存的很完好。人们围在脚印消失的那个地堡前,“何三,出来,你被包围了,再不出来,我们开枪了”,警察高声的吓唬着,里面有些黑,毫无声息,警察身体倚着堡门,向里面仔细看着,依稀看到一个人躺在地堡的中央,一动不动。有人壮着胆,走近一看,躺着的正是何三,身边有个农药瓶子,嘴角流下一道白色的泡沫,凝固着,死去多时了。
何三在闯了大祸以后,跑去了姐姐家,躲了一晚,让他姐夫去打听陈队长的死活,在听说了陈队长的死信后,知道这回是彻底没希望了,在早上的时候,趁着天还没亮,撬开了生产队的仓库,拿了一瓶农药,然后回到了家,穿戴了家里最好的一身衣服,顺着一条雪封的路,进了一个地堡,喝下了农药,躺平了直到死去,再也没动。
案子破了,雪又纷纷扬扬的下了起来,天像一个灰色的沉重的盖子,沉沉的压在这个小村子的每个人的心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