要说还得是咱老祖宗,五千年厚重的文化真不含糊,就这么一档子出不了口成不了文的尴尬事儿,居然整出了这么个温文尔雅的词儿——“出恭”。据说是从古代科举考场而来。过去科举考场中设有“出恭”、“入敬”牌,以防士子擅离座位。士子入厕须先领此牌。因此俗称入厕为出恭。意为科举考场是非常神圣的地方,所以出要恭、入要敬。——瞧瞧,就这么一档子说不出口的事儿,经咱老祖宗一摆弄,居然透出了神圣。
我第一次知道这个词儿,是听我外祖父说的。老爷子是典型的中国传统知识分子,满腹经纶学富五车,会英法德美日好几国语言,曾是党国精英,却培养出了一帮子共 产 党员儿女。那时我很小,还没上学,不知道“出恭”是哪俩字儿,怎么也想不出这词儿跟拉屎撒尿有啥关系。
后来看电影,清宫戏,《火烧圆明园》什么的,里面说太监等不得擅自“出宫(出恭)”,否则斩立决杀无赦,不由暗自心惊,心说这宫里规矩也太大了,上个厕所都不能“擅自”,弄不好一泡尿就能掉脑袋。
现在这事儿叫“洗手”,厕所那地儿都改叫“洗手间”了。饭前便后要洗手,幼儿园小朋友都知道,这“洗手”应该说跟“出恭”紧密相连。但不强调重点却直说辅助工序,未免也有点儿本末倒置。
说来说去一句话,还是因为这事儿不卫生,牵扯到裤腰带以下,有点儿难以出口不好明说。我们有很多事儿都是这样,做得却说不得。其实有什么呢?大雅的事儿不是人人都能做的,大俗的事儿却是人人必须做的。大提琴不是人人能拉的,粪尿却是人人都得拉的。上到国务院总理大学教授影视明星,下到贩夫走卒引浆卖流寻常百姓,谁也不能光吃不拉不是。
拉拉杂杂说这些,是因为前些日子,虎妞稀里糊涂走错了洗手间的门,引出许多闲话,由此忽然想起自己亲身经历的一些个关于洗手间的那些事儿。
这件事儿发生在我大概五六岁的时候。那时住在大杂院儿,家里没厕所,胡同口有一座公共厕所,左邻右舍都得去那儿方便。
厕所是老式的旱厕,蹲位之间没有隔板,特别是早上兴隆的时候,一排十好几人,大伙儿一律比肩而蹲,彼此一览无余,旁边儿还有候位儿的,景况颇为壮观。我曾经跟几个坏小子玩儿一种叫“憋老头儿”的游戏,就是占着茅坑儿不拉屎,一脸坏笑看着老爷子们在旁边儿急得直转圈儿。
靠墙是一排胶皮大桶,装满了小便,定期会有人来回收。
记得那是一个初冬的晚上,天刚擦黑,厕所里当时就我一人儿,捧着本儿小人儿书蹲在那用功。昏黄的灯光一闪,门外闪进一人。
那人进来后默默蹲下。起先我没在意,只是不经意地瞥了一眼,巧的是,那人也正在看我,四目相对,当即心下一动。
那人披头散发,看穿着打扮像个流浪者。让我意外的不是这个,而是,昏黄的灯光下,这人分明是个——
女人!
那女人很快回过头去,自顾自地哼着小曲儿,一副悠然自得的样子。我心里不禁有些恼怒。
我虽然是个孩子,可我是个男孩子!怎么着也算是个异性吧?这儿是男厕所,她居然如此目中无人!
“阿姨,这是男厕所......”我小心翼翼地提醒道。
女人倏然回头,两道目光凌厉地盯着我,似笑非笑。——寒冷的冬天,空旷的厕所,昏黄的灯光,神秘的女人——这一切足已让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魂飞魄散!一个激灵,我差点儿掉茅坑里面去。
稳住了心神,我偷眼看看,女人已经回过头,继续若无其事地哼着小曲儿。
我很想提裤而逃,无奈那女人蹲在靠门口的地方,那是我逃离的必经之路,她只要一伸手,我就得束手就擒。因此我没敢轻举妄动,只能惴惴不安地等待,期待有人能来。
其间有三两人进来小便,要么是一开始没有注意到她,等到看到的时候只是略微有些诧异,便匆匆离开;要么就是斥责几声,然后在她逼人的目光中摇头离去。
天很冷,风吹的屁股生疼,腿又酸又嘛,我一动不敢动,不知道这个女人最后会不会杀了我,然后再塞进茅坑,这种想象让我不禁悲从心生,只能在绝望里束手待毙。
转机出现在吴校长的到来。吴校长是我们邻居,一个退休的小学校长。老头进来的时候先看到了我,让我赶快回家,别在厕所里磨蹭。
我已经说不出话来,只是满含期待地看着慈祥的老校长。
老头一回头看见了女人,吓了一跳,赶紧把解了一半儿的裤子系好。老头告诉女人这是男厕所,让她赶快出去;女人看着老头,嘻嘻笑着,嘴里咕哝着谁也听不懂的声音。
吴校长皱了皱眉,转身走了,带走了我的希望。我的一颗冰凉的心,咣当一声,掉进了茅坑里。
不一会儿,吴校长居然回来了,身后跟着居委会大妈和派出所片儿警。一群人七嘴八舌软硬兼施威逼利诱,估计女人也蹲累了,终于在一群人的簇拥下,浩浩荡荡起驾回宫了。
派出所的片儿警说,这女人精神不正常,老公带着孩子离开了,一个人没人管没人问,都跑出来好几回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