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孙见贵退休后的习惯,喜欢到小区“山顶花园”散步。“山顶花园”是才投入的休闲去处,反响还不算小,来的人自然也不少。孙见贵悠然自在散步回来后,跟瞅电视的老伴打声招呼,就进卫生间里去淋个澡。洗痛快了换上衣服,就在阳台书桌上摇开笔杆了。这是他保持得最好的一个习惯,其他的他都没那么大的热情。他老伴也就习惯了他的习惯,也不指派喝令他去做这做那。 前天晚上去“山顶花园”散步时,孙见贵遇见一个熟人。两人有几个月没见面了,见面免不得热络地聊了起来。两人东扯西拉聊了一会,那熟人跟孙见贵说了个传闻,传闻说得很生动,有意思,孙见贵当时来了灵感,就想着写成一篇小说。回到家后,按平常的习惯,孙见贵先去洗澡,换衣再爬格子,坐下拿出稿纸,开始摇动笔杆。摇着摇着,光咚,卡壳了!一卡卡得笔杆停住了。 沿着一条通往园区的甬道,孙见贵优哉游哉往前走。走呀走,一个诡异的感觉霎时袭击了孙见贵。他的脚下有种猫爪的刺激,刺激得像身上长出了藓。不知道自己到底踩着啥玩意了,如果不马上驱散这怪异的迷雾,孙见贵更将无法忍受了。 路灯还没有亮开来,孙见贵赶忙把脚往旁边挪开,低下头来仔细一瞧,两砣狗屎被自己踩成了一块狗屎粑!孙见贵气得鼻孔里冒出了烟,忍不住张嘴就把乱拉屎的狗子和狗爹妈骂了一通。一个熟人路过听得孙见贵的骂声,说你跟那不懂人话的狗子置啥子气,古人不是说祸兮福所倚嘛,说不住你很快要走狗屎运了!熟人好像算命先生说得煞有其事,没顾上孙见贵苦着一张脸不停地甩着那只脚。 孙见贵下班了就喜欢穿布鞋,觉得穿布鞋是最为养脚的。但布鞋一旦沾上了狗屎粪,像狗皮膏药贴上身咋也除不净。孙见贵只得去甬道旁的草皮上,来回使劲搓动着鞋子蹭草皮,像在跳一种黑色幽默的单脚舞。孙见贵一边蹭草皮一边回怼熟人说,你这时候就说点靠谱的吧,啥子狗屎运狗屁运的?这几十年我孙某够倒霉透了,喝口豆腐脑都塞了牙,出门遛弯还真踩了狗屎!祸兮福兮祸兮福兮的,都是些瞎扯乱淡鬼弹琴!只看到霉运不断惹上身,绝缘到底的全他妈的是福哇! 在20年前,孙见贵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。在学校说不上呼风唤雨,大小也算得上是个人物。估计他也教学得法授课有方,学生下课像追星族一样包围他,领导也像特别赏识他一样,年年要教高三的一个重点班。一个学期下来,表彰没少得荣誉也沾上光,甚至传说他会当中层领导,高兴得孙见贵遇见谁都打哈哈。如此春风得意,让他不到半年功夫就把教科常的黄老师,追到了他的怀抱之中。 谁知这年的职称评定转了风向。学校成立了校长为首的职评委员会,不再是先前的论资排辈,而是制定了名目详细的积分表。各自的积分表汇总交上去后,有个教务主任偷偷向孙见贵祝贺,行啊,小子,排名第6,你将成为最年轻的高级,等着请客吧。听到口风的孙见贵下班后,急急火火赶回家报告好消息,老婆高兴地给孙见贵亲了几口。晚上老婆主动把他搂在了怀里,盖在被子下美美庆祝了一回。春风得意马蹄疾,一日看尽长安花。孙见贵总算感受到了成功的喜悦。 隔天的下午快要下班了,校长助理小王上门通知孙见贵,说校长找他,让他到校长室去一趟。孙见贵估计不是评职称的事,就是传说的提拔中层干部的事。果然,一走进校长办公室门口,孙见贵就看到一张笑成一朵花的脸。不少人都私下骂这人是老狐狸,从来不安好心。可孙见贵看来这人是那么慈祥、那么可爱。校长一边招呼孙见贵入坐,一边泡了一杯茶,递茶的时候顺手把门关上了。回到他的皮转椅上,校长端起茶杯,呡了一口,开口道,好茶,好茶,你尝尝吧。 孙见贵也尝试地呡了一口,一缕幽香扑鼻就点了点头。校长就继续说,小孙啊,这几年干得不错!我看了下评估的积分表,你排名第6,很不简单啊!孙见贵赶紧表态说,都是校长您培养的,谢谢您。校长还继续说,化学组彭老师马上就退休了,任劳任怨干了30多年,由于学历低了点,一直没评上高级。他家里情况又不太好,老婆长年有病,生活都靠他一个人。要是这次能评上高级,他退休之后能多拿一点。这次职评嘛他排在了第7名,学校也很想帮帮他,你看…… 您的意思是要我把这名额让给彭老师吗?孙见贵听出了校长的弦外之音。校长仍然微笑地说,前6名里就你最年轻,其他人最小也都四十老几了,你往后有的是机会嘛。再说早早就评上去了,对你也没有多少好处,没有了进取之心嘛。少的让老的,这一直都是学校的好传统,你就发扬一下风格,让让嘛。明年,明年我一定首先想着你。那好吧。话都说到了这份上,孙见贵还有啥子可说的呢?听校长总没错,他总会记得我的好。好的机会才开头,风水总会轮流来。忍耐一时吃亏是福,胜利的曙光就在前头。孙见贵是自我鼓励加安慰,苍天不负有心人。 评上高级的工资到位了,各自按惯例给各位老师送了喜糖。孙见贵捧着一大捧喜糖,吃起来却没吃出甜味。一年一度春去冬来,又到评职称的时候了。可是风云突变,今年上面只给了5个指标。孙见贵听到消息后,有点担心,随即又平静了。有校长的话垫底他不怕,再说,就是排队也不怕。一周之后,公示栏贴出了积分前5的名单。上面的5个名字,有4个是老教师,都是50左右年纪。万万没想到的是,没有孙见贵。另一个名字大出他的所料,比自己还晚任教3年的小游老师! 孙见贵心里自然堵得慌,没加犹豫直接去找校长,他需要一个解释。敲开了校长室的门,迎接他的还是那张笑成花的脸,可在孙见贵看来,花里少了可爱,也少了诚意。让座让茶之后,校长从抽屉里拿出一张表格,递给了孙见贵。一看上面自己是第6名,和前面的小游老师只差1分。命运似乎在跟自己开玩笑,孙见贵尴尬得说不出话来。不知为啥子,他握着表格的手有点哆嗦了。他把怀疑的目光转向了校长,去年的承诺还在耳边响起,校长不应该会忘记,倒要瞧瞧他是怎么说。 校长还是挂着笑脸,口气透出了温和。他说,小孙呀,我没想到今年指标是这样,僧多粥少啊!你瞧瞧前面4个老教师德高望重,等了大半辈子了,总不能把他们拿下吧。小游老师虽说比你晚任教3年,可人家是名校毕业生,去年刚拿了一个全省讲课比赛的大奖,是局里重点培养的好苗子。尽管只比你多1分,可是拿下来怎么给局里交代?你才36的吧?机会是留给准备好了的人,你也别过于灰心失落,明年有指标肯定没问题!我一定会替你想着的,你就放一百个心。 孙见贵失魂落魄走出了校长室,脑子里嗡嗡乱成一锅粥,走起路来深一脚浅一脚的。失魂落魄的他回到家里,掂量着该怎样对老婆说个由头。瞧桌子上摆了6盘香的辣的,都是他平常爱吃的,还有那瓶泸州老窖。看到老公长吁短叹的,老婆不用猜就瞧明白了。还没等孙见贵开口,老婆倒先说上了。瞧你!有啥大不了的,不评又咋样?评上又咋样?不就一个月多3百块钱?有它,咱也富不了,没它,咱也饿不死。该吃吃,该喝喝,别往心里搁。别再想了,咱吃饭,喝酒! 第二天的上午,第一节就是孙见贵的课。上课铃响过之后,平时激情四射的他却讲得了无生趣,白水一杯。他的耳边传来一个奇怪的声音,循声看去,道是班上调皮的小胖汪东新睡着了。他打的呼噜很响,引起班上一阵躁动。汪东新是后门生,上课不是捣蛋,就是睡觉。老师们对他爱答不理的,据说汪东新的后台很硬。不然,成绩狗屁都不是的他咋进重点班?他自己吹嘘说,校长见了他爸爸都点头哈腰的。班里的学生背后送他一个绰号——汪衙内,谁知道是真是假的。 孙见贵生气地走下讲台,来到汪东新身边,捏住了他的一只耳朵,想给他来点威严。汪东新的呼噜声低了下去,忽觉耳朵痒痒难受,以为哪个同学开玩笑,张嘴就骂了起来,别他妈瞎闹,我困着呢!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同学,发出了一片哄笑。孙见贵火气一下飙升,抓起桌上的一个本子摔到了汪东新的脸上。这一摔虽然没把汪东新摔得鼻青脸肿,却也把他闹得个面红耳赤。孙见贵咋也没料到,这一摔摔掉了自己十几年的心血,他的后半生也差不多赔了个精打光了。 下午刚到语文办公室,校长说请孙见贵来一趟。那张在他面前开过花的脸,此时却冷若冰霜了。你把汪东新给打了?你知道打的是谁吗?他爸是市财政局汪处长,咱们的财神爷!学校新体育馆费用还等人家批呢!顿了顿,校长接着说,汪处长已给我打电话了,提了三个要求,事件调查必须清楚,肇事者必须道歉,学校必须给以处分。我看你先不用上课了,回去写出一份检查,一定要从高的角度写。学校也会作出相应调查,再写一份深刻检查。记住,必须严格反省自己! 在全校的教师大会上,校长宣布了处理结果。定性为违反教育法的教学事故,取消了孙见贵教重点班的资格,换教普通班。向当事人及家长书面道歉,行政记过处分。两年之后,学校花费两个亿建了气派的体育馆,汪处长亲自登台剪彩。再隔一年,校长被评为省级优秀教育工作者,市级劳动模范。第8年,校长光荣退休了。第10年,孙见贵被撤销了行政记过的处分。10年呐,36到46,对一个老师来说,最意气风发的10年,孙见贵却彻底沉寂了,像一团烈火投入冰洞中。 在宣布撤消处分的那一天,一个惊人的消息让孙见贵心底起了波澜。那个汪处长被市纪委查了,他乱搞女人,贪污受贿上千万,光是学校体育馆案就吃了一千万。校长也被牵连了出来,吃了3百万,追回部分赃款。晚上孙见贵要老婆烧了只鸡,喝了个酊酩大醉,接着冲天大笑。很快,孙见贵从一些街头传闻得知,当年让指标的彭老师,家里情况好着呢,老婆是区环保处副处长。为了在退休前评上高级,彭某人给校长送了一万元礼包,校长就在自己面前演了一出苦情戏。 那个比孙见贵高一分的小游,其实本来比他还低1分。可是在同样花了一万元送校长后,就变成了比他高出2分。生活就是这样的现实,不知不觉孙见贵成了别人交易的牺牲品。夜深人静的时候,孙见贵忍不住常常想,如果当初不答应校长又会咋样呢?如果自己当初也灵活点,给校长送点礼包会咋样呢?如果当初没有那气恼地一摔会咋样呢?生活就是如此的错综,走错了一步,就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。命运就是如此地喜欢捉弄人,一念之间,一边是天堂,一边是地狱。 俗话说愤怒出诗人。明白真相后的孙见贵没成诗人却写出了散文和小说。短短几年的功夫,就在大大小小的报刊杂志上发了百多篇文章,一不小心成了校园派的作家。在偌大的校园里,同事们也不再叫他孙老师,而是叫孙笔杆、孙作家。可孙见贵的职称始终原地踏步,这么多年的每次评级,几乎都忘记了孙见贵的本来位置。孙见贵自己也没啥奢望了,还有3年就告老还乡了。说实在话,以一个低级职称告别一生的教育生涯,还是让人心灰意冷,不免内心深处还有些疙瘩。 两坨臭狗屎的意外出现,让孙见贵继续散步的兴致全无。他生气地不断跺着脚,来了个180度大转弯,掉头打道回府而去了。掏钥匙打开门刚要进去,孙见贵突然来了个猛刹车,一把脱下那双恶心的鞋,甩在了楼道上的垃圾桶里。光着脚进了屋里后,孙见贵像着火了一般脱衣脱裤,跑进卫生间洗了个痛快淋漓。嗨,不把今夜遇到的霉气,完全彻底扫荡消灭掉,孙见贵感觉魂儿不得安宁。只是这天的整个夜晚,孙见贵在房间满到处擦呀抹的,再没有去书桌上写出半个字来。 第二天孙见贵似乎感觉良好,百无聊赖唱了一会京戏,还是意犹未尽。或许感觉良好占上风,他又似乎忘掉了昨晚遭遇的烦恼,一时兴起在办公室写起散文来。或许灵感也感觉良好,刷刷地就写了3千来字。写完后回过头再审看一遍,总觉得还不怎么够意思。他酝酿了情绪正欲重新提笔修改,办公室里的电话丁零丁零响起来。组里的小杨老师起身接了电话,转告他说校长请孙老师过去一趟。 一朝被蛇咬,十年怕井绳,孙见贵心里咯噔了一下。尽管前任校长进铁窗10年了,尽管同事们都说新校长不错,挺和蔼可亲的。可每次看到了年轻校长,孙见贵都尽可能绕着走。有时实在怎么也绕不开了,就匆匆点个头擦肩而去。但直觉上感到这人还可以,好像没怎么给自己穿小鞋,也就不再怎么介意在心上。就要走到校长室的时候,孙见贵突然眉头皱了起来,当年自己不也是被迷惑过吗?他觉得凡事得三思而行,还是小心驶得万年船,不要临到平安着陆时还栽跟头。 轻轻地敲开校长室的门,孙见贵循规滔距走了进去。照例让座沏茶,照例是一番不冷不热的问候。孙见贵按捺住担心保持平静,表情淡然地等校长开金口。 “孙老——”新校长亲切地叫了一声,拿起桌上的一本杂志,翻了几页,指着某页的某篇文字,笑容可掬地说:“刚拜读了您的大作,写得真是好,真是精彩,您真是太有才了。”“不敢当不敢当,我给校长献丑了。”孙见贵腼腆地答道。 新校长似乎礼贤下士了,温和地说道:“您是我敬仰的前辈,我就不和您客气。我最近也写了点东西,感觉不太畅达,还缺点子啥。想拜托你抽空给润色润色,指导指导。”“不敢当不敢当,难得有这个好机会跟您学习。”孙见贵从椅子上站了起来,很礼节地双手拱了拱。校长拍了拍他的肩头,递过桌上的一摞稿子。接过稿子孙见贵就告辞了,用了3个晚上的时间,总算把两篇文章改满意了。他充分发挥了自己的特长,打磨抛光,两篇文章大为熠熠生辉,可以夺人耳目了。 果然,市报副刊很快发表了校长的大作,引起了学校师生的热切关注。再过几日,孙见贵就不再教课成了校长助理,有了独立的办公室。接下来的时光里,孙见贵为校长修改了几十篇文章,都陆续见报上刊,有的还发在省报上。校长一下被评为特级校长,优秀教育家,市作协会员,连省作协都发了邀请书。孙见贵为校长做嫁衣时,继续自己的写作,还获得了国家级优秀奖,成了有名的作家,选为市作家协会的委员。有传闻说,他下一届极可能要担任市作协理事了。 还有半年就要安享晚年了。某天下午,新校长和孙见贵闲聊,问他退休前还有啥想法。孙见贵自然想起了职称问题,于是就理直气壮地说了。新校长呵呵一笑大手一挥,交给我了小菜一碟。新校长说话还算数,孙助理熬成了孙高级。他以为自己会心潮澎湃,可是心如止水很平静,还不如当初发表第一篇作品兴奋。在告别学校之前,校长高薪返聘他,请他当顾问,言辞恳切。说学校发展正当关键,希望他继续发挥余热。孙见贵还能说什么呢?要是再端着好像就说不过了。 孙见贵被高薪聘用以后,学校很快投入了大量电脑。他学会电脑后,除开给新校长增光添色外,还要在市教育网络论坛添枝加叶。有一些知识他很陌生,得绞尽脑汁搞明白。孙见贵熬夜和星星月亮作伴,搞得满脑头发脱了不少,成了半个光头见不得人。影响到了形象免不得惹出笑话,孙见贵只好跑到省城解决。他到一家商铺买了假发,选了一套戴在头上,感觉再不爽也只好自我安慰一番了。 那些退休同事却只瞧见他的光鲜,好像祥云笼罩在他身上,都说他总算到头走了狗屎运,开玩笑说要他请客喝个酒。孙见贵只好点头迎合人家说,狗屎运狗屎运,请客请客。人家逗笑了几句扬长而去,他忽而想起几年前熟人说过的话。还有那晚令人难忘的遭遇,踩到莫名的两坨狗屎。又不由自主想起表面笑成花,背后玩花招的前任校长。这天的夜晚,孙见贵思绪万千突然来了灵感,要是把那朵花插在那坨狗屎上咋样呢?几天之后,一家刊物上发表了孙见贵的诗歌《岁月》:岁月,有时像一朵插在狗屎上的鲜花,有时像一坨插着了鲜花的狗屎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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