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小说故事] 流水落花（短篇小说）

开往市郊陡岭坡的班车，只有最后一趟了。苏铃紧赶慢赶上了车往车厢里面走进去，而在她身后上来个穿夹克衫的青年。苏铃看看车厢的顶里头，还剩下一个3人座位，不觉加快步子走了过去。

苏铃看准了最里头的空位子，侧身走进去坐了下来。忽而，传来一个男性问话声：“那刚上车的姑娘，这牛皮纸文件袋是你的吗？”

苏铃连忙瞄了眼手臂下的布挎包，包底下被刀子划了个口子。她惊疑地再回头一瞧，一军装小伙正拽着一个夹克衫青年的手臂，他被拽着了的手臂下的夹肢窝里，有个豆黄色的牛皮纸文件袋。

文件袋已被抽离了那个夹肢窝，让军装小伙展现在她的眼前。文件袋上印的“教育局专用”五个红色魏碑字体，是那么鲜明，那么亮眼。这正是自己上车前带着的文件袋啊！里面并没有一份什么文件，只装着用报纸包得好好的、拿耻辱换取的二万五千元现金啦。

苏铃紧忙几步跨了过去，从被拽的夹克衫手里夺回文件袋，连声冲着军装小伙说：“是我的，是我的。谢谢，谢谢！这可是孩子们的救命钱啦。”说着，转向那个夹克衫青年说道：“哎呀！你知道不，这钱被你偷走了，孩子们的生命还得受威胁啦，你咋忍得下心啊？”

瞧着司机还没上来，军装小伙便对苏铃说：“这样，你先坐下吧。我把这人交民警值班室就来。”说着，他反扣着那个青年下了班车。

不一会，军装小伙带着微笑返回车里，苏铃连忙招呼他坐自己旁边，再次微笑地点头感谢。军装小伙稍稍瞧了瞧她说：“这没什么大不了的。听你说钱是孩子们的救命钱，那你应该是老师了？”

苏铃心情激动地说：“嗯，我是陡岭坡小学的老师。刚从教育局拿到教室维修款，急需这笔款子用。今天要不是你见义勇为，这笔钱就被小偷搞走了，孩子可又要遭罪了。真得好好感谢你！”

军装小伙又瞟了她一眼说：“这是应该的，应该的，何况我还是军人哩。也是巧了，小时候我在陡岭坡小学念过书。现在西藏阿坝当兵4年了，这次是搞征兵顺道回来。我叫陈科，老师该怎么称呼你？”

苏铃不觉浅浅一笑说：“无巧不成书啊。对了，我叫苏铃，才在在学校教书不久，欢迎你有空来学校看看啊。”

陈科点点头说：“好的好的，有时间我一定会去。”

天色暗沉下来了，一缕朦胧的灯光，洒在潘校长的身上，他焦急地在校门口翘望着苏铃归来。远处灰色的暮霭中，苏铃忐忑地走了过来，心里像翻到了大酱缸，苦涩纷呈。

潘校长连忙迎了过去，苏铃一脸疲惫毫无喜色。潘校长猜想这一趟定竹篮打水了。只见苏铃掏出来一个文件袋，肃然地递在他的面前。潘校长惊讶地叫了声：钱来啦，好好好！苏铃只是默默点了点头，没说什么话，继而趟出大步走进了校门。

潘校长掂了掂文件袋，还有点沉。猜想这笔钱必是来得蹊跷，但还是微笑地抱起文件袋子，还忘不了对着苏铃的身影喊了一句，你辛苦了，受累了，明天到我家吃饭。

陡岭坡小学，是全市很差很偏的学校，距班车站都有半里多。

苏铃没想到都改革开放了，还穷困潦倒得这般模样。被迫分到这里教学，她能猜测得其中缘由的。不过，只要有学生，只要还能教书，苏铃也只能认命。她毕竟是热爱老师职业的。

报到去找校长时，50老几的潘校长正在菜地。菜地原是荒芜的坡地，几个老师动手辟成了菜土。见到前来报到的苏铃，潘校长满脸含笑，忙招呼她到办公室小坐。

潘校长拈了一撮茶叶，放入搪瓷茶缸中，笑着对苏铃说：“苏老师，这是本土茶叶，尝尝吧，还行。”说完，把茶缸放在她的面前。苏玲好奇地问道：“校长，你咋自己种菜呢？是要务农学习吗？“

潘校长叹息了一声，说道:”学校好久没领到整工资了，人在这里嘴巴要紧，老师们就利用荒土种菜，改善生活。”

难得阳光和暖，大地一派晴柔。课间操的时候，孩子们在泥土操场玩耍，播撒欢乐。潘校长站在一旁瞧着，眼光瞧着远方。

潘校长苦着脸说：“教育局不但欠工资，还欠办公费，都好几年了。每年跑几趟讨要，就说财政困难，暂时先欠着，多克服点！“

苏铃心想，教育局大楼才装修没多久，哪里是没钱，只是不想往这投罢了。参加培训结业时，局里安排大家吃一场告别宴，宴席上的菜啊酒啊相当丰盛。听有背景的人说，连同当晚唱歌就花了一万元。苏铃就这么想，这笔钱要是拿来做维修款，那该多么妙！

尽管眼前的条件十分艰苦，但能和孩子们在一起，苏铃还是满足的。还在读小学的时候，教苏铃的魏老师是个下乡知青，很受村民们的尊重。不论逢年过节，还是婚丧喜事，首先想到的是魏老师。

后来，在中师学校实习期里，苏铃每天与孩子们相处，感觉竟是最快乐的时光。现在她真正成了一名教师，家里的人都觉得很高兴。虽说所处条件是那么欠缺匮乏，但有讲台足够她为之自豪了。

老天爷的脸，象小娃儿哭闹的脸，说变就变。阳光还没尽情挥洒，一阵莫名大风骤然而至。苏铃忙呼唤孩子们进教室，话音未落，她那间教室传出了轰天巨响。苏铃赶紧在走廊一端护拢孩子，再朝自己的教室一看，房顶与墙面已塌了一大片，情状不忍目睹。

潘校长过来看了现场后，脸色沉重，决定不能再等了，马上再去教育局反映，说破天也得拨出钱款来，便于对其它的教室维修。

次日下午放学的时候，潘校长回到了学校，一脸沮丧，默然无语。老师们一见他的脸色有异，不用去问，拨款又一次落空了。

到了晚上，苏铃来到了潘校长家里。校长老婆招呼她坐下，接着倒了一杯水。苏铃说了谢谢后，接着问道：“校长，这房子已垮掉了，教育局还不肯拨款。那往后要是都垮了，孩子们该咋办啊？”

潘校长叹了一声，道：“有啥法子咧？权力在别人手上。我作揖鞠躬弄了半天，差点要跟他下跪了，人家找借口说财政困难就是不给，我没有别的路子了，难不成去沿街乞讨吗？”

苏铃不觉把手捏成了拳头说：“校长，你尽管说，只要孩子们能安全读上书，还有啥不能付出的？”

潘校长道：“教育局彭干强局长，你听说过吧？彭干强对我说，只要你过去一趟，就给我们学校批下款子。”

苏铃猛地一怔，眼睛一瞪，咬了嘴唇骂道：“这个浑逑！”

潘校长也听得一怔，连忙问道：“是咋回事？我听人说，你在培训时表现优秀，本可以去好的学校，难不成他故意把你派来的？”

苏铃平息了怒气，说：“那或许不是吧。培训时我只跟他见过一面。”沉吟片刻后，苏铃便说：“也好。校长，我明天去跑一趟。”

站在班车过道上，苏铃好歹琢磨出了法子。如果这次彭干强仍然还像那次宴会一样，借着醉酒，背地里对自己乱亲乱摸，她就去找市报记者告状。她不相信，有了记者撑腰还掀他不翻。

到了县教育局，跟门口保安问明了情况，苏铃连门也没敲，直接推开门踏进了彭干强的办公室。

“哦哦，这不是小苏老师嘛。哎呀，正想去你学校的，不想你倒找上门来了。快坐，快坐，喝茶喝茶。有些啥事儿，你只管说。”

“彭局长，不好意思，那我就开门见山了。昨天，潘校长找你批学校教室维修款，结果是瞎子点灯白忙乎。”

“嗯，是这么回事。你还不知道，我上次给潘校长批了8千元，结果他说在路上被小偷扒掉了。所以这次他来批，我不放心就找借口请你跑一趟，年轻人办事有一手嘛。好了，你先说说情况。”

苏铃耐下了性子，将学校的情况原原本本作了反映。

彭干钢一边像在听着，一边在纸片上划着。苏铃一说完，彭干强便说：“不清楚情况有这么严重。幸好这次垮塌没造成伤亡，不然，真不好跟上面交代。你们的申请报告，我现在就批。”

说着，他从抽屉里找出了潘校长的那份报告。

彭干强瞄了几眼，不高兴地说：“咋弄的咧？维修资金是八千元？这明显很不够嘛。这样吧，我压缩其他的开支，批你们一万三。另外，追加办公经费一万二，一共二万五千元，先用了再说。”

苏铃真是大为惊诧了，好一笔巨款啊！可上次的痛苦情景，还历历在目，使得她难以想象地相信。难道只过去了几个月，彭干强就能体恤民情大发慈悲了？她的眼里布满了一片疑惑，起伏的胸脯不由得挺了挺，不由问道：“彭局长，你说的话敢情板上钉钉？”

彭干强像忘了过去的一幕，脸上堆出了笑容说道：“怎么回事？你还怀疑我这当了3年的局长？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嘛。”边说边从衣袋拿出一包茶叶，放入不锈钢杯中，再泡上热水，递在苏铃手里。他打个手势说道：“你先喝口水歇歇，我这就去财务处支取现金。”

没想到事情办得这么爽快！苏铃琢磨到，也许那天晚上，彭干强是喝醉了酒而一时糊涂。她的眼前垒起一堆钞票，喜悦中把那杯水一饮而尽。片刻功夫，苏铃感到浑身热烘烘，头脑却天花乱坠。随着迷糊加深，苏铃觉得了一股沉重的力使得身子一晃倒了下去。

苏铃从迷迷糊糊中醒来，发现自己赤裸了下身，一缕隐隐作痛的滋味，从私密处传遍了全身直至心底翻腾。她不觉从臀部下面摸出了一团湿润的布，竟是自己的花色内裤，上面沾着粘乎乎的液体。

头脑顿时“嗡”的一下，响起一声闷雷，苏铃霎时明白自己遭了奸污，不觉泪如泉涌。不一会，她抹了抹脸上的泪痕，再看陌生的房间布置，一排布帘后有张长沙发，她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始末。

“休息得还好吧？”彭干强挑开了布帘，微笑地伸出头来。

“叭”的一声，苏铃抓起沙发旁的一盏台灯，奋力地砸了过去：“狗东西！你不得好死！非要告你不可！”

“苏铃，别那么冲动！”彭干强闪开了砸来的台灯，举起一个豆黄色文件袋，晃动着说：“这是二万五千元现金，你从中拿五千元也不算啥。我不说你不说谁能知道呢？再说，你上哪里去告我？我还是有背景的，能把我怎样？识时务者为俊杰，你好自为之吧。”

彭干强嚷嚷着说完，甩开了脸，丢下那个文件袋扬长而去。

苏铃压抑住一腔愤恨，收拾好自己，将内裤卷入挎包，咬牙挑开了布帘。跨过办公室门槛，她扭转身子折了回去，见茶几上用过的水杯，突然明白是做了手脚。她抓起水杯塞进了挎包里，再次踉跄地跑出了局长办公室。

苏铃强忍着泪水走在人行道上，瞅着来往交错的车辆，寻思该怎样去告发彭干强。但他那句“我还是有背景的“的话，让她反复寻思，猜疑起公安局会有他的后台，去那里告只会自取其辱。

放寒假学生散了，潘校长联系的工程队来了，开始拆除旧教室。拆除了两天后，没曾想陈科来到了学校。潘校长和苏铃留守在校，瞧见他来了，高兴地接待了他。潘校长打趣地说：“苏铃，告诉你吧，陈科是我的外甥。我想，他这次登门而来，肯定是一箭双雕。”

　灯火浅浅的时候，潘校长在门洞口等候着。陈科提了一袋水果和苏铃来了。校长老婆在厨房烧饭菜，苏铃想着去帮一把，却被校长一把拉住了，笑着说：“你们坐着聊聊，看看报纸。今天我要配合老婆，跟你们烧一餐可口的饭菜，犒劳你们一回。”

不一会，5大盘菜肴烧好了，摆在桌上散发着清香。校长老婆摆好碗筷，潘校长爽快地招呼到：“来来，趁热吃，多吃点。”

吃饭免不了聊谈，三个人谈起了学校。苏铃说：“校长，不曾想，学校成了我的伤心地。这学期结束我就打算走，去其他城区应聘。”

陈科说：“这样啊，我先前说的‘八一希望小学’，校长是团长的爱人。现在，学校办得可红火了。我跟团长爱人打过电话，她说你要是过去，要你当年级班主任。再说，这样我们能在一起嘛。”

苏铃举起筷子没动，低头像在打量菜肴，沉吟起来。

陈科一脸向往地说：“也行啊。我回来就是，听苏老师安排。”

苏铃瞧着陈科漾起了笑容，瞬间一股暖流滚动在心田。

洪书记不觉怪异，疑惑不解地瞧着，陈科赶忙报告：“洪书记，苏铃遭县教育局彭局长在办公室奸污了。请求您给我们作主！”

洪书记猛地一怔，脸色大变，站了起来，走过去扶起苏铃说：“到底是咋回事？你慢慢说。”

苏铃简略地叙述了事件经过。最后说：“彭干强说他有背景，我猜想是公安部门的。没别的法子了，我硬头皮请书记给个说法。”

陈科忙从布挎包里拿出收好的内裤和水杯，递了过去。

洪书记把证据放在了桌子上，抓起电话给公安局长拨了过去，让他尽快来一趟。接着，又给教育局打电话，叫彭干强过来谈话。

不一会，公安局长匆忙走来。他还没坐下，洪书记就让苏铃再说说经过。听完了叙述，公安局长忙说：“彭干强的作风问题，略有所闻。苦于没有举证人，没有切凿的现场证据，就没开展调查。没想到他竟然变本加厉，是得修理修理他了。”

公安局长说完后，瞧着沉默的洪书记。洪书记的手伸向电话机时，彭干强也腆着脸进了办公室。他一瞅见苏铃坐在一旁，不禁一惊，绷紧了淡然的脸色。万万没想到，苏铃竟有勇气跑来告，一定有人撑她的腰。彭干强瞥了一旁的小伙子，心头不由一阵阵紧缩。

彭干强明白再躲避是枉然了，得找由头扭转局面。心思一转，突然“扑通”一下跪在苏铃面前，使劲煽自己的耳光：“苏老师，我浑逑，我畜牲，我一时糊涂透顶冲动，你宰相肚里能撑船，原谅我彭某这一次偶然冒犯吧！”

洪书记冷冷地哼了一声，说：“呔，你身为一个教育局长，竟干出如此的龌龊勾当，你还有啥资格求得小苏老师谅解？不严惩象你这样的教育败类，我这县委书记是光披着人皮吗？”

彭干强双手作揖叩向了洪书记：“书记，书记，我操蛋！一时神经错乱，犯下了大错！书记，书记，恳求您再给小弟一次机会吧！”

洪书记睥睨地瞪了他一眼，眼里充满了义愤，朝一旁的公安局长打了个手势道：“把他交给你办了！”彭干强被扭着带出了办公室。

在3所新教室落成的那天，潘校长又办了一次家宴。这次，他的舅子给他送来一条鱼，他亲手烧了一道剁椒鱼头，并打电话通知了县武装部做干事的陈科。

吃完了晚饭，3人权当散步，来到新教室前站好，夕阳之下，手搭在相互的肩上，叫门卫拍了一个照，脸上洒满了玫红的晚霞。